桓鉴与郗涛进城之后,两个人奔向的,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。桓鉴不作停留,直奔王循的丞相府,而郗涛,则没有完全遵循他父亲的想法,没有直接去拜见王循这个当朝宰相,而是朝着司马琰的府邸而来。
因为司马琰和郗涛,算起来还是有私交的,每年的羽林郎招兵,郗涛可是实打实的给司马琰输送了不少的精兵强将,虽然打的照面并不多,但是,郗涛和司马琰,对彼此的印象,并不差。
只是,出乎郗涛意料之外的,投下拜帖,在门外恭敬等了许久之后,得到的,竟然是:“我家王爷今日不见客”。
被婉拒了!
郗涛本就是个无所畏惧的纨绔公子,再加上军旅出身的热血性格,本身性子就比较急躁,今日恭恭敬敬地前来拜访司马琰,已经是非常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急躁了,没想到,对方竟然这么不给面子的,直接一句话就把自己挡在了门外,这让这位公子哥,军二代怎么受得了。
只见郗涛后退几步,先是叫过来一个贴身随从,对着随从的耳朵耳语了几句,紧接着这名随从就快步消失在了转角之中,而这边,仍然站在门口的郗涛,看到随从走后,则是简单做了做扭头、摆手的热身动作,就连门洞后的楚王府府上仆人都看得不知所措的时候,突然这郗涛快步上前,伴随着一声巨响,郗涛直接一脚重重地踹到了司马琰楚王府的大门上。
木头、砖石的碎屑,从大门顶部纷纷落下。
只见郗涛后退两步,一个前冲,这次不是用脚,而是挺起半个身子,硬生生撞在了大门上。
“嘭”的一声巨响再次响起,这一次,更多的木头、砖石碎屑掉落下来。
“别撞了、别撞了!”大门之后,一阵惊恐、急迫的声音传来。
郗涛听到声音,立马停止了本来准备继续撞击的身子,安静地站在门边。
紧接着大门打开,先是一队兵丁迅速冲出,紧接着,身穿便服的司马琰紧跟着人群站了出来。
司马琰先是抬头看了看府门的顶部,接着满脸怒色看向郗涛,右手提着自己那柄方天画戟大吼道:“郗涛,你这是干什么?欺负人欺负到我头上了吗?”
“哎呀呀、哎呀呀,千万别误会、千万别误会,我只是想看下王府的门,和我们普通百姓家的门,是不是有差异,确实不一样,这做工,没的说。”郗涛摆出一副笑脸,完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,估计此刻内心在想着,先见到人,再说其他,反正要把楚王搞定。
司马琰听到郗涛这么说,渐渐放松了戒备,神情也逐渐缓和开来。
司马琰脸上也换上了笑意,两步走到郗涛身边,轻声打趣道:“你这小子,我不见你,你就跑来撞门,你们虎家,拜访别人的方式都这么特别吗?”
郗涛继续带着笑脸解释说:“嘿嘿,我这不是着急想见楚王殿下吗!”
“行了行了,进来说吧。”司马琰一边说话,一边转身向里走去,同时挥了挥手,示意跟随的兵士下人们都各自散去。
郗涛跟随着司马琰,先是转过影壁,迈过垂花门,又经过一条游廊,接着便看到了偌大花园里的一处凉亭,里面一张石桌,四张石凳摆放得格外整齐。
“正是秋高气爽,来,来,陪我下棋。”司马琰边说边走到石凳前坐下。
院中的氛围,极为自然,只有降落在树上的几只鸟儿,偶尔会叽叽喳喳地叫上几声,除此之外,安静的可怕。太阳就那么直直地照射下来,秋初,阳光的温度仍然很高,把风都吓得不知去处了。
司马琰不为所动,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棋局,而郗涛,则是对这种温度并不太适应,不一会,衣服就已经湿了半边。
时动日移,郗涛的汗水不停地从脸上滴落下来,再加上心里有事,精力根本不在棋局上,郗涛几乎是每把皆输,饶是如此,这个军二代仍然就那么恭敬地坐着陪司马琰下棋,此刻,好像他就是司马琰最恭敬的仆人,司马琰不起身,他也不会起身。
不知不觉,过去了快一个时辰,天色逐渐暗淡下去,司马琰终于站起了身。
司马琰用力地舒张双臂,伸了个懒腰,然后继续半弯着身子,注视着石桌上的棋局,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:“崽虎!有话直说”。
话刚说完,司马琰拍了拍身子,径直向正厅走去。身后的郗涛,则是笑嘻嘻的,紧跟在司马琰身后。
司马琰刚刚坐定,就打趣了起来:“你倒是挺自来熟的啊,我们好像打过的交道并不多吧,你这今天上来就拆我家的门,你们冀州郗氏,倒还真是有个性。”
“楚王勿怪,小将一直仰慕楚王威名,而且更加钦佩楚王是一个直爽有趣的汉子,所以,我才敢这样来拜访您,这么干,我郗涛长这么大,也是头一回。”郗涛现在的这副嘴脸,他老爹看到都会惊掉下巴,估计,这郗钧和自己的儿子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,也没见过自己的儿子这么嬉皮笑脸的时候。
场面上的客套结束了,郗涛开始正经地说起自己此行的目的:“我郗涛,不喜欢绕弯子,今日前来,实在是想要求楚王救我郗氏一族。”
司马琰随手拿起手边的茶盏,呷了口茶说:“此话怎讲?郗氏父子,父为冢虎,子为崽虎,两虎压岸,魏人都不敢南下,谈何救你郗氏一族呢?”
“楚王有所不知,魏国今日不知为何,突然发兵十三万,直奔徐州而来,我郗氏一族虽强,但是终归是地寡人微,恐怕难以抵敌,还请楚王能在陛下面前,替我郗氏一族多多美言,万望陛下能够不计前嫌,与我们共抗强敌。”郗涛这番话,说得倒是言辞恳切。
司马琰却眉头微皱着,言语间满是无奈地说:“将军,你该知道,我只是楚王,而且向来不问政事和军事,只掌管禁军,而且,去年小年,你们五大刺史,推举我做皇位继承人,如果不是皇兄与我手足情深,我怕是早被你们坑死了,现在我就是故意在避嫌,从不参与政事,你这么突然来找我,这不是坑我吗?将军所言的,都是军国大事,将军应该去拜访丞相大人”
郗涛突然站起身,走到司马琰面前,扑腾一声跪在了地上说:“殿下,我郗涛不是那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,丞相大人的身体,怕是撑不了多久了,放眼满朝文武,接下来能够接任丞相一职的,而且陛下信任的,必然只有楚王殿下您,殿下文韬武略,不必再和我打哈哈了,我这次来,是诚心向殿下求救的。”
司马琰面色稍带不悦,问道:“这话,如此大逆不道,是你父亲教你的?”
“不,家父年老,尚不知殿下的能耐,但是我郗涛知道,还望殿下救我郗氏一族,我郗氏必将感恩戴德,节草衔环来报。”郗涛重重的面向司马琰,叩了个头。
“好,既然将军开诚布公,那我也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将军所求的事,我可以答应,必然奏明陛下,并且及时派岩陵军支援你们,包括我本人,都可以亲自统兵北上支援。”郗涛终于获得了司马琰的信任,这一刻,司马琰应该也是抱有赌一把的心态,他相信,面前跪着的这个少年,是真正的在为自己的家族谋一条活路,并且,这个少年,有着远比他人更为长远的眼光。
听到司马琰终于不再推托地答应了自己,郗涛脸上立马出现了笑容,激动无比地说:“多谢楚王!我郗涛,定然为楚王粉身碎骨,万死不辞”
司马琰则是继续吞了一口茶,无比平静地说:“别,为我粉身碎骨就不用了,只是希望,郗家能够忠于朝廷,维护我朝百姓安宁。”
郗涛言辞诚恳地回复道:“这是自然,我愿在此立誓,只要郗家度过此难,郗家一族,愿意永远听命于朝廷,哪怕交出北方各州,我郗家只回京城安居做个富家翁。”
“将军果然是个直爽的人,将军早日回去休息,明日我就入朝,替郗家向皇兄说明你们的意愿。”司马琰同样坦诚地说道。
郗涛双手抱拳,满脸喜悦的表情:“大恩不言谢!”
司马琰快速扶起郗涛,两个年龄相差并不大的军人相视一眼,哈哈大笑起来。
郗涛转身刚想离开。
“等等,还有个事,回头记得把我的门修好。”司马琰说道。
“哈哈,殿下放下,刚才我进来的时候,已经差人去为楚王府做一个更加牢固气魄的大门了,三日之内,保证给殿下装好。”说完,郗涛站在旁边,傻傻地大笑不止。
一拍即合的默契,其实包含了突如其来的机会,以及随时可能发生的凶险。古往今来,皇帝最为忌讳的就是藩王与权臣交结,内外勾结,最容易制造皇室的危机,同时也是藩王篡权的先兆,如今,司马琰答应替郗家说情,说不好就会遭到外人的一致怀疑,进而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。
只是,司马琰本身性情淳朴,对于皇室的危机,司马琰并非不知道,所以,他自然也清楚面前机会的千载难逢,那些流言蜚语,没时间管了,我相信皇兄,相信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深。司马琰默默地在心底对自己说道。
丞相府的仆从们,最怕见到的,应该就是桓鉴了,倒不是因为他人长的凶恶,而是这个人每次来拜见丞相,都不走寻常路子,不等通报,不愿等候,完全无视丞相府的森严制度,只顾蛮横无理的横冲直撞。
“大人、大人,您不能进去,您不能进去啊!”还没有看到人影,光听声音,王循就知道,这个烦人的桓使君又来了。
“丞相,你还要玩我多久?”桓鉴一如既往地不留情面,开口第一句,就是让人为难的话。
王循无奈地摆了摆手,厅堂上下站立着的下人们,立马谨慎地鱼贯而出。
“刺史大人,咳、咳,何出此言啊?咳,老夫,咳,与大人可谓是肝胆相照啊,咳、咳,大人难道一直领悟不到老夫的一番苦心?”王循像是万般无奈地一边摆手,一边带着咳嗽说完这句话。
“丞相的病,又严重了,难不成,丞相大人是想拖到油尽灯枯,然后把自己对我桓谋的承诺也一并带走?”桓鉴的每句话都丝毫不留情面,句句直达要害。
王循摆了摆手,脸上像是有一丝无奈的笑:“哈哈,咳,普天之下,也就你,咳、咳,也就你桓鉴敢这么和老夫说话。”
“丞相,休怪我桓鉴说话冲,我桓鉴为人直爽,我此生,最恨的就是被人玩弄于股掌,我答应丞相的事,已经尽力去做了,但是丞相承诺我的,却好像丝毫都不在意。”桓鉴边说边主动坐在了王循左手边的椅子上。
“刺史此言差矣,老夫堂堂一国丞相,怎么会做那种言而无信的事呢?只是,刺史的承诺尚未完成,卓星洛的人头,带来了吗?如果带来了,老夫即刻进宫,请陛下颁布诏书,将宁州授予大人。”王循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,竟然整句话一气呵成,一句咳嗽都没有。
“呵,呵呵,国家大事!就是毁在你们这帮小肚鸡肠的人手里!你明知道卓星洛身边有一群不凡的人保护,却还是死守着这一点,卓星洛,她只是一个人,如果她找一处世外洞穴隐居,是不是丞相就不打算兑现承诺了?丞相一句话,我可是调用了丽影门全部力量,不惜冒着十多年心血全部暴露的风险,可如今,需要丞相兑现承诺的时候,你却一味推托耍滑,实在是欺我太甚!”伴随着话音落地,桓鉴将厚重的手掌,用力地拍在了手边的茶桌上。
“放肆,桓鉴,咳、咳,当年就是你父亲,咳,也不敢如此和我说话,再怎么说。咳、咳,我也是,咳,和你父亲一辈的人,你,咳,连起码的礼仪都忘记了吗?咳、咳、咳。”桓鉴刚才的那句话,过于尖锐,着实让王循冒了一肚子火。
“好,算是微臣失礼了。卓星洛他们已经到了贾硕那里,南方本就地广人稀,而又处处多山,单靠我丽影门,实在是如同大海捞针,丞相既然想杀卓星洛,何不请陛下拟一道圣旨发往贾硕府中,让他多派兵丁捉拿,这样不是更容易吗?丞相为何一直拖着我呢?我现在只是想问,丞相到底有没有想过遵守承诺?还有陛下,到底是不是知道此事?”桓鉴努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怒气。
“咳,怎么做,还用你教我吗?咳、咳,老夫执掌朝堂这么久,陛下知道与否又有什么区别?咳,刺史大人,请回吧,约定既然是约定,那就要大家严格遵守,只要卓星洛的人头到了,我立马去宫中给你请旨。咳、咳、咳。”王循手捂着胸口,像是无比艰难的才把这句话说完。
听完王循这句并不客气,同时也没有结果的话,桓鉴再也不愿压抑自己心中的怒火,只见他带着满面的怒火,愤怒得大拍了一下桌子,站起身就向外走,完全不搭话。直到一只脚已经跨过了大厅的门槛,桓鉴突然停住了身子,微微转头,带着阴阳怪气的声音留下一句:“还请丞相叔父,大人,保重”。
简单的一句话,每个字都被桓鉴紧紧咬着牙说出,话刚说完,桓鉴用力甩了下右手边的衣角,快步消失在了王循的视线之中,只留下依然坐在位子上,不住咳嗽的王循,同样愤怒的大吼道:“混账,咳、咳,混账东西,咳,还敢,咳、咳,还敢威胁我!”
郗涛见了王循,倒是恭敬的多了,一切按照他父亲的嘱咐,送礼、示好,相互间的寒暄客套,而王循也毫不客气的照单全收了。
“涛儿,你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,咳、咳,我知道,在这一辈的诸多世家子弟中,你是最懂事的、最能顾全大局的。”王循看着面前堆积的财物,欢笑着夸奖郗涛。
“丞相叔父过奖了,父亲也常常跟我们提起,当前朝廷南迁,几乎是毫无立锥之地的情况下,您是如何艰难得帮助皇室再造河山了,叔父对于晋人的恩德,常令我仰面感叹,叔父是我的榜样。”郗涛奉承着王循。
“魏国这次十三万大军南下,你们父子有什么需要朝廷支援的,咳、咳,但说无妨,只要老朽在位一天,就一定会竭尽所能,帮助你们父子。”王循继续满脸欢笑得说道。
“有叔父这句话,我们就安心了,我们一定替朝廷守好这条防线,只要我郗家有一人在,就绝不允许魏人南下!”郗涛态度坚决。
“好,好,陛下那里,咳咳,你放心,陛下听我的,如有需求,只需要派一人来报,咳咳,岩陵军即刻北上帮助你们!”王循把大手一挥,千军万马气吞山河的气势立马出来了。